幻境如潮水般退去。
眼前依旧是那个破败废弃的作坊。
可苏文山长达一生的悲与喜,那属于草木染料的清香与一个手艺人最后的悲愤,却深深地,烫在了余清歌的记忆里。
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大口地喘息。
那不是她的记忆,可那份被至亲之人背叛,被时代抛弃,一生心血付诸东流的绝望,却让她感同身受,心脏一抽一抽地疼。
再看过去时,床沿那个半透明的身影,已经不再暴戾。
他身上那股能将人冻结的黑色怨气,已经散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虚无的,灰白色的死寂。
他就那么佝偻着,像一尊被时光风化了的石像,仿佛下一秒,就会随着穿堂风,彻底消散。
余清歌扶着身边的木架,慢慢站直了身体。
手臂上被木刺划破的伤口,还在渗着血,传来一阵阵刺痛,却让她混乱的思绪,清明了些许。
她一步步地,朝着那个悲伤的魂魄走去。
“苏爷爷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。
“您记忆里的那些颜色,很美。”没有同情,没有怜悯。只是一句,发自内心的,对一个手艺人毕生追求的肯定。
那个死寂的魂魄,似乎微微动了一下。
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,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,属于“苏文山”这个人的神采。
“美有什么用。”他的声音,像是从积了十五年灰尘的旧风箱里,挤出来的,干涩又空洞。
“再美,也抵不过一张,印着人头的红纸。”他抬起那双半透明的手,依旧是那个揉搓布料的动作,只是这一次,充满了无尽的疲惫。
“我把他当亲儿子养。”
“他嫌我教他的手艺,来钱慢。”
“嫌我守着那些花花草草,是老古董,不识时务。”
魂魄的叙述,没有丝毫情绪起伏,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可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钝刀,割在余清歌的心上。
“他不是不懂。”余清歌看着老人那双布满沧桑的手,轻声说:“他只是,太想走捷通了。”
苏文山的魂魄,猛地一滞。
他缓缓转过头,那双灰白的眼睛,第一次,真正地,聚焦在了余清歌的脸上。
这个看起来,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。
她没有害怕,也没有厌恶。
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,是一种,他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的,清澈的理解。
“他知道那些植物染料的好,所以才懂得,如何用化学染料,去模仿出最逼真的色泽,去骗过所有人,也骗过您。”
这番话,像一把钥匙,捅开了苏文山十五年来,一直自欺欺人的那个锁。
是啊。
他总以为是自己老了,固执了,才会被徒弟背叛。
可真相是,那个他视如己出的徒弟,恰恰是利用了他毫无保留的教导,才策划了那场,足以毁掉他一切的阴谋。
“呵呵……”苏文山发出一声,比哭还难听的笑。“好一个……‘苏记’的传人啊。”
随着这声悲怆的自嘲,他本就虚幻的身体,变得更加透明。
余清歌的心,猛地一紧。
她知道,当一个魂魄,连最后的执念都开始崩塌时,离魂飞魄散,也就不远了。
她立刻掏出手机。
【幽冥通】的任务界面,依旧闪烁着红光。
【任务目标:安抚“染坊怨女”的残魂,查明其死亡真相】
真相,已经查明。
可“安抚”,绝不仅仅是让他知道真相那么简单。
余清歌抬起头,迎上那双,即将熄灭的眼睛。
“苏爷爷,您这一身的手艺,是苏家几代人传下来的心血。”
“就这么断在您手里,您甘心吗?”
“甘心”两个字,像两根针,狠狠扎进了苏文山魂魄最深处。
那即将消散的魂体,瞬间凝固了。
恨周明吗?
可比恨更深的,是悔,是愧对列祖列宗的悔。眼睁睁看着百年基业,毁在自己手里的悔。
“不甘心……又能如何?”他的声音里,终于带上了一丝,属于活人的,剧烈的痛苦。
“我如今,只是个孤魂野鬼,连这间破作坊都出不去。”
“而他,那个畜生,拿着卖掉我良心的钱,在外面,过着人上人的生活。”
“我甚至不知道,他现在叫什么,在哪里。”
余清歌的心脏,漏跳了一拍,她想起那封信。
“宏发化工。”
“信上说,那个公司叫宏发化工。”
“那个畜生,他把自己的名字,改成了周宏发。”苏文山的魂魄,几乎是咬着牙,说出了这个名字。
周宏发?这个名字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余清歌的某段记忆。
宏发集团董事长,周宏发。
国内纺织业的巨头,慈善晚宴的常客,媒体口中白手起家的励志典范。
最近,更是因为推出了某款号称“纯天然,零污染”的婴幼儿面料,而声名大噪。
是他!
一股恶寒,顺着余清歌的脊椎,瞬间爬满了全身。一个窃取了师傅心血,害死师傅,用违禁化学品发家的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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