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东家不必多礼。”周文彬笑容温煦,示意沈微坐下,自己也极其自然地在她对面落座,动作行云流水,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优雅从容。“方才在正厅,听沈东家讲述红薯种植与防疫之法,条理清晰,数据详实,令人耳目一新。尤其是那‘祥瑞’琉璃器,更是巧夺天工,世所罕见!文彬虽身在州府,亦对沈东家之才,心向往之啊!”
他语气真诚,眼神温和,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慕名而来的欣赏者。然而,沈微却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、如同鹰隼打量猎物般的锐利光芒。
“公子谬赞,愧不敢当。微末技艺,侥幸得州牧大人青眼。”沈微垂眸,声音平静无波,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与谦逊。
“侥幸?”周文彬轻摇折扇,笑容不变,声音却压低了几分,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,“沈东家过谦了。这世上,哪有那么多侥幸?能在清河县那等地方,白手起家,造出‘祥瑞’琉璃,革新织机,推广新粮,更在州牧府堂前从容应对诸位大人诘问……这份胆识、这份才具、这份心性,便是放在州府,亦是凤毛麟角!”
他顿了顿,目光直视沈微,那温和的眼底深处,锐利的光芒再次浮现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:“沈东家,良禽择木而栖。清河县……终究太小了,水浅难养真龙。以沈东家之才,屈居一隅,岂不可惜?我周家,世居青州,根基深厚,最是爱惜人才。若沈东家不弃,我周家愿以供奉之礼相待,月俸白银三百两!清河县那小小的工坊,亦可由我周家出资,助你扩大十倍、百倍!所需人力、物力、销路,皆由周家一力承担!沈东家只需潜心钻研,将你那琉璃烧制之法、新式织机之秘,完善精进,其余俗务,自有周家为你料理周全!不知沈东家……意下如何?”
月俸三百两白银!十倍百倍的工坊!人力物力销路全包!只需交出技术!
这条件,如同裹着剧毒的蜜糖,散发着致命的诱惑!对于一个数月前还在为重建工坊资金发愁、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女子而言,这几乎是无法拒绝的天文数字和通天坦途!
周文彬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丝线,缠绕着沈微的心神。那三百两白银的数字,如同巨大的金锭在眼前闪耀,足以让清河县那紧绷的资金链瞬间化为乌有,让“飞梭”工坊的规模扩张到难以想象的地步!周家那庞大的势力和人脉网络,更是如同通往更高舞台的金钥匙,一旦握在手中,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州府权贵,或许都要对她礼让三分!
一瞬间,巨大的诱惑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堤防。只要她点头,所有的艰辛、所有的风险、所有的如履薄冰,似乎都能迎刃而解!她可以立刻摆脱这格格不入的窘迫,成为周家的座上宾,锦衣玉食,受人尊敬,再不必担心京城的风暴、州府的倾轧,只需专注于她最爱的技术……
然而!
就在这诱惑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瞬间,手臂上那道被鞭梢撕裂的、依旧隐隐作痛的伤痕,如同烧红的烙铁,猛地灼痛了她的神经!
州府主街,那蓝袍公子骄纵狠戾的面容,那撕裂空气的恐怖鞭影,那随从嚣张的“贱民”辱骂,周围百姓瞬间跪倒、深埋头颅的恐惧景象……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浇灭了那滚烫的诱惑之火!
周文彬此刻温润如玉的笑容,与那蓝袍公子鞭梢的寒光,在她脑海中诡异地重叠!世家!都是世家!高高在上,视众生如蝼蚁!他们所谓的“爱惜人才”,不过是看中了她手中的玻璃方子、织机图纸!如同猎人看中了猎物身上珍贵的皮毛!一旦她交出核心技术,失去了利用价值,在这等级森严的巨兽口中,她沈微,一个毫无根基的孤女,下场会如何?是否会步赵家那些被打入死牢的弃子后尘?是否会成为周家平息某些怒火、或者交易某些利益的牺牲品?
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!她想起了萧砚那冰冷的警告,想起了京城密信中“奇技淫巧、聚敛民财、僭越规制”的可怕字眼!周家此时抛出橄榄枝,是真的欣赏她?还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,想将她连同她的技术一起,纳入囊中,成为他们对抗未知风暴的盾牌,或者……替罪羊?
清河县是她的根!“磐石”和“飞梭”是她用血泪和智慧从废墟中重建的堡垒!那是她的王国,是她对抗这冰冷世界的唯一依仗!一旦依附于周家,她沈微,还是沈微吗?她将彻底沦为周家的附庸,她的工坊将打上周家的烙印,她的命运将完全系于周家一念之间!
这橄榄枝,不是通天梯,是裹着金箔的枷锁!是诱人踏入的华丽陷阱!
巨大的警惕如同冰水,瞬间浇透了沈微的四肢百骸!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,但脸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无波。她甚至微微低下头,掩饰住眼底瞬间翻涌的冰冷。
“周公子的厚爱,民女感激涕零。”沈微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因受宠若惊而微颤的激动,脸上也适时地浮现出一抹被巨大馅饼砸中的晕红,“周家之名,如雷贯耳。公子如此抬爱,民女……实在惶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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