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城桑园那场无声的硝烟,最终以沈微的主动退避告终。萧砚那番冰冷彻骨却又隐含关切的警告,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,让她清晰地看到了州府周家那深不见底的阴影。那片肥美的土地,终究被她以“需专注现有产业整合”为由,轻描淡写地让了出去。牙行孙二脸上的错愕与惋惜,周管事接获消息后那丝不易察觉的矜持笑意,都如同细小的芒刺,扎在沈微心头,时刻提醒着力量的差距与蛰伏的危机。
然而,退让并非放弃,而是积蓄力量,寻找新的支点。沈微的目光,从被周家鲸吞的赵家残骸上移开,投向了更深远、也更坚实的所在——那被她视为未来根基、能与玻璃并驾齐驱,甚至更具战略意义的“磐石”:水泥。
格物学堂简陋的试验工坊内,空气里弥漫着石灰、黏土和矿渣粉尘混合的独特气味。沈微正带着几个精心挑选、签了死契的学徒和两位由萧砚“引荐”来的、曾在州府官窑服役、背景清白可靠的老匠人,进行着新一轮的配比实验。巨大的石碾在畜力驱动下发出沉闷的轰鸣,将煅烧好的熟料、石膏和矿渣碾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。汗水浸透了沈微额角的发丝,她却浑然不觉,目光紧紧盯着老匠人将称量好的粉末与水混合、搅拌。
“东家,您看这次!”老匠人王石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,将搅拌好的灰黑色粘稠泥浆倒入一个木制的方形模具中,用木板刮平表面。
沈微蹲下身,指尖沾了一点泥浆,感受着那细腻的质感。她屏住呼吸,与众人一起,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方湿漉漉的“泥块”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淌。半个时辰…一个时辰…两个时辰……
模具中的泥浆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失去了水润的光泽,颜色逐渐转深,质地变得坚硬!当王石头小心翼翼地拆开模具边缘,用手指用力按压那灰黑色的表面时,传来的不再是泥浆的柔软,而是岩石般的坚硬触感!
“成了!东家!成了!!”王石头激动得声音发颤,粗糙的手指在那坚硬如石的表面上反复摩挲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,“这硬度…这凝结的速度!比三合土强十倍!百倍!这…这简直是筑城修路的至宝啊!”
周围的学徒们也爆发出压抑的欢呼,看向沈微的目光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!沈微缓缓站起身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胸中翻涌着巨大的成就感与难以言喻的激动。成功了!经过无数次失败的配比、煅烧温度的调整、研磨细度的控制,这超越时代认知的“磐石”,终于在她手中诞生!它的意义,远非玻璃的炫目可比,它代表的是真正的力量——夯实根基、铸造壁垒、沟通四方的力量!
望着那方灰黑色、毫不起眼却坚硬如铁的水泥块,沈微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。此物,绝不能像玻璃秘方那样,仅作为敛财的奇货!它必须成为撬动更大格局的杠杆,成为她抵御周家、乃至在更高层面寻求庇护的基石!她要的,不是垄断,而是用这“磐石”之术,换一张足以让她在风浪中站稳脚跟的护身符!
***
半月后,清河县衙那间素来只议军政要务的正堂,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。主位空悬,左侧首位端坐着州府派来的特使——一位身着绯色官袍、面容清癯、眼神锐利如鹰的按察使司佥事,姓卢。他身旁是州府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一位主事,姓陈,面色微黑,双手骨节粗大,一看便是常与工料打交道的实务官员。萧砚则陪坐在卢佥事下首,神色淡然,看不出喜怒。堂下肃立着几名州府带来的随员和衙役。
所有人的目光焦点,都集中在堂中地面上摆放的那几块灰黑色的水泥块,以及旁边一小堆同样灰扑扑的粉末上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官威、审视与浓烈好奇的凝重气息。
沈微今日并未刻意低调,一身素雅却不失庄重的锦缎衣裙,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,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玉簪。她站在堂中,面对着数道来自州府高官、充满探究与审视的目光,背脊挺得笔直,眼神清澈而沉静,没有丝毫怯场。阿七和小桃作为“随行助理”,捧着装有详细工艺流程和配比说明的锦盒,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。
“沈东家,”卢佥事率先开口,声音带着官场特有的矜持与威严,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微脸上,“你所献这‘水泥’之物,州府工部已初验。凝结之速,硬度之强,确如你所言,远胜寻常三合土,堪称营造之奇材。州府有意采买此物,用于加固河堤、修缮官道。你且说说,作价几何?” 他开门见山,将话题引向最核心的利益,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试探。
“卢大人明鉴。”沈微微微欠身,声音清越平稳,不卑不亢,“水泥之利,非在器物,而在其法。此物非天然生成,其威能源于特定的原料配比、严苛的煅烧火候与精密的研磨工艺。沈微所献,非是成品水泥,乃是此‘磐石’的诞生之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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