州牧府正厅的沉重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檀香、权力的铁锈味以及数十道目光交织成的无形罗网。沈微跟在萧砚身后半步,踏在州牧府邸回廊冰冷光滑的青石板上,脚下如同踩着云端。方才那场关乎红薯、防疫与“祥瑞”玻璃的考校,如同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却耗尽心神的大战。舌战群儒的紧张余韵尚未完全退散,胸腔里激荡的自信与手臂鞭痕的刺痛交织在一起,让她有种虚实交错的眩晕感。
州牧最后那句“名不虚传”的评语,以及满堂官员从质疑到震惊再到沉默的目光,如同无形的暖流,暂时驱散了深秋的寒意。然而,这短暂的暖意,在踏出那象征最高权力的厅堂后,便被州府庭院里无处不在的、更精微也更森严的等级寒流所取代。
“萧县令留步!”一个穿着州牧府管事服饰、面容圆滑的中年人快步追了上来,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,“州牧大人有命,请萧县令移步书房,另有要事相商。”他转向沈微,笑容不变,眼神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,“沈顾问,州牧大人念你献宝有功,特赐宴于西花厅,请随我来。”
萧砚脚步微顿,侧目看了沈微一眼。那眼神依旧深如寒潭,没有言语,只余一片冰封般的平静。他微微颔首,便随着另一名引路的仆人,朝着更深、更幽静的内院书房方向走去。那玄色大氅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,如同被巨大的权力漩涡无声吞噬。
沈微独自一人,跟在那圆滑管事的身后,朝着灯火通明、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的西花厅走去。肩头卸下了沉重的玻璃木匣,手臂的鞭痕依旧隐隐作痛,心底却因萧砚那无声的离去而陡然升起一丝微妙的、难以言喻的失落与警惕。州牧的单独召见,是福是祸?这所谓的“赐宴”,又是什么路数?
西花厅的雕花木门被管事恭敬地推开。
一股暖融的、混合着酒香、脂粉香、珍馐香气以及某种名贵熏香的热浪,瞬间扑面而来!与正厅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,这里灯火辉煌,流光溢彩!巨大的水晶吊灯(由无数切割不甚精细、却依旧璀璨的水晶片组成)高悬穹顶,折射着无数烛火的光芒,将整个厅堂映照得亮如白昼。地上铺着厚厚的、色彩斑斓的波斯地毯,踩上去无声无息。
厅内设着数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圆桌,围坐着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。男子或蟒袍玉带,或锦衣华服,女子则珠翠环绕,罗绮生香。觥筹交错,笑语喧哗。穿着统一青衣、动作轻捷的侍女如穿花蝴蝶般游走其间,奉上珍馐美酒。一支小型乐班在角落的纱帘后,演奏着轻柔靡丽的江南丝竹。
沈微的出现,如同投入锦鲤池中的一颗灰扑扑的石子,瞬间吸引了众多目光。
“哟,这便是清河县那位献上‘祥瑞’琉璃的沈东家吧?”一个穿着桃红撒金襦裙、鬓边簪着硕大赤金牡丹的年轻贵妇,用团扇掩着唇,声音娇滴滴的,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一丝轻慢的笑意,“瞧着……倒是比想象中年轻些。”
“一身粗布,倒也有几分胆色。”旁边一个摇着洒金折扇的年轻公子哥,目光在沈微身上那毫无纹饰的玄色细棉布衣裳上溜了一圈,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。
那些目光,如同无形的探针,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审视、好奇、以及一丝居高临下的品评。沈微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满堂锦绣的格格不入。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带来的不适感,微微垂首,跟着管事走向角落一张相对僻静的空桌。
“沈顾问请在此稍候,宴席稍后便开。”管事皮笑肉不笑地交代一句,便转身融入了那衣香鬓影之中。
沈微独自坐下,面前摆着精美的青玉酒盏和象牙筷子。她环顾四周,这满眼的繁华奢靡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精心编织的幻梦。然而,经历过主街那一鞭之辱,见识过州牧府正厅的森严,她心中再无半分初入州府的震撼,只剩下冰冷的清醒。她知道,这看似热闹的宴席,不过是权力场延伸出的另一张罗网。
果然,酒过三巡,丝竹正酣时。
一个身影,带着一身清雅的兰芷香气,施施然走到了沈微桌前。
“沈东家,久仰大名。今日一见,果然风采不凡。”声音清朗温润,如同珠玉落盘,瞬间吸引了附近几桌人的注意。
沈微抬头。
来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,身着一袭月白色云锦长衫,外罩同色轻纱罩袍,腰间系着羊脂白玉带,悬挂一枚质地上乘的碧玉佩。面容俊雅,剑眉星目,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、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。他手中持着一柄素面湘妃竹折扇,扇骨温润,更衬得他气度从容,翩翩如玉。正是州府四大世家之一、与赵家有姻亲之谊的周家少主——周文彬。
“周公子过誉。”沈微站起身,微微颔首行礼。心中警铃大作!周家!与赵家联姻的周家!赵家覆灭,赵天霸父子打入死牢,夷三族的判决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……周家此刻找上门来,是寻仇?是试探?还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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